处的望台,妖国的君主在此夜饮。
夜宫已经进入了真正的黑夜,浓郁的妖气像是雾。望台下面王庭一览无余,如同烈烈燃烧的星海。
白色的石案上除了清酒便是诸多待处理的文书,君主的坐姿依旧挺拔,又偏偏生出种慵懒的感觉。他用修长的手指挑着文书,还不时批改着什么,文书落向两边像是蝴蝶纷飞。
一位宫侍不断将分成两组的文书码好,右边的会放入火炉烧掉,左边的则会被盖上大印去实施。
虽然妖皇对每份文书停留至多不过三息,还以王庭夜色佐酒,但宫侍相信陛下的判断,陛下的判断极少有错。
“陛下,驺公请见。”一道隐秘的声音在妖皇耳边萦绕。
“……那就请吧。”妖皇淡淡道。
旁边的宫侍有些惊讶,此代妖皇异常低调,甚至曾被坊间调侃为“隐王”,几年前陛下索性将年号改为“隐王”,否则如今该是承命三百八十六年才对。
而他是极少能常伴左右的宫侍,深知不时在望台上饮酒批阅,是陛下不多的爱好之一,向来不许被打扰。
看起来,今夜陛下似乎心情极好……
不多时铿锵的脚步声响起,驺公登上露台,氅衣鼓荡在高大的身姿外,隐约能看到森冷甲光。
宫侍忙搬来锦席,但饶是在妖皇身边当职,他靠近驺公时仍眼角直跳,
“驺公今夜所来为何?”妖皇问。
“有件事百思不得解,特来请教陛下。”驺公与妖皇对坐。
“驺公请讲。”
“王庭以西一千二百里,有个叫做怒山的地脉入口,今日黄昏一群山妖冲进地脉,扬言不满足他们的条件就毁掉地脉。大概是昨夜月色太腥红,引起了山妖的狂暴。”
驺公顿了顿。
“地脉动荡可能会杀死方圆百里的妖族,最稳妥的办法是以雷火天降,在反应前就镇杀那群山妖,但这样会波及怒山旁边的一座小镇,因而一时踌躇。”
“方圆百里的妖族数量,至少有小镇的百倍了吧。”妖皇点点头,“救一个还是救百个,原来驺公是以此来问孤。”
“陛下教我。”驺公按膝俯身。
妖皇想了想,朝宫侍挥手,“取孤冕旒来。”
比狼头还大的木盒很快放在了石案上,妖皇朝驺公推了推木盒。
“妖国最贵重的应该就是妖皇之位了,那群山妖提出的要求不会高于这个。请驺公尽可能满足山妖们的条件,待小镇和方圆百里都安全后,再请邹公找到那些山妖,哪怕倾举国之力都没关系。带头的枭首传边,影从的随驺公处置。”
“陛下的回答总是出乎意料。”
“临时想的总会漏洞百出,真正的解救之法还要靠驺公,这些只是孤的态度。”妖皇眺望如海的灯火,“世间总会有生死两难的问题,但两难中的任何一个都不该死,创造出这个难题的才该死。”
男子的声音平淡,在旁边的宫侍耳中却如惊雷。
“怒山之事,就拜托驺公了。”
妖皇挥毫写就一封诏令,隔着石桌向驺公递来,后者伸手去接,可诏令却绕开驺公的手直抵其眉心。
从手掌到眉心,诏令足足走了两息。
驺公在大妖中也属强绝,两息足够他斩出千百刀,也足够他变幻出千百种手法。可他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看着诏令抵在自己眉心。
“明白了,谢陛下教我。”
驺公接过诏令,起身长拜行礼,随即离开了望台。
“驺公,竟然是为了这样的小事?”
宫侍心有余悸地望着驺公离开的方向,驺公就像把冷峻的长刀,破夜而来,破夜而去,果然是一贯的凛冽风格。
“驺公所言,当然无小事。”妖皇甚至没有目送驺公,只是盯着桌案上的文书。
望台上安静片刻后,妖皇将剩余的文书分为两堆,结束了今夜的批阅,“取孤印玺来。”
“陛下,这些明日臣来就好。”宫侍小心收起左边的文书。
“雪臣呈来封文书,孤要今夜处理。”
“雪臣…… ”宫侍声音一窒。
相比平日低调的君王,那个金发的大妖才是笼罩妖国的阴霾。她乘坐鱼车巡行妖国时,大多妖族都觉得像是有长刀从头顶挥过,只有少数才能意识到,那柄长刀是被看不见的手握着,一只至高无上却又极为低调的手。
但宫侍又有些疑惑,他午后就守在望台上,只有黄昏时陛下登台,那个女妖何时呈过文书?
“怎么,你看印太久,都舍不得拿出来了么?”
“陛下,臣不敢!”
虽然着古服的君主是笑着发问,可宫侍却如遭雷击,惶恐跑去取印了。
妖皇摇了摇头,他望着璀璨的王庭片刻,从袖中取出一封文书,凑在月光下看着。
文书首行便有明晃晃的“妖梦乡”三个字,字迹显然出自那位女子之手。
“陛下么?”
……
今夜月色淡了许多,像是给王庭披上一层腥红的薄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