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方便缕清线索,接下来的记录时间将再次重置。
我必须在所有方面都极尽完满,才能从归来的安瑟身上,找到问题的源头,确认我的猜想,以及他行动的目的。
需要实现的目标有很多,安瑟在这三年间或许也已经成长到了我无法看清的地步,但我必须成功。
明芙萝,哪怕他不期待任何人的拯救,你也要朝他伸出手,他是你的朋友。
是唯一能让你感觉到什么才是活着的人。
*
第一天。
外面的我第一时间堵截到了通过传送阵来到帝都的安瑟……除非是极其精密,须强大四阶甚至是五阶超凡者才能把控的法术或是道具,否则整个帝国……不会有人比外面那个我更有统治力。
重压之下,我的天赋被进一步激发了,不过即便如此,她也远不是现在的我的对手。
她先向安瑟怒斥了自己无数次的联络皆如石沉大海,随后以契首为切入点,对他身边的那位希塔娜小姐进行了试探。
……安瑟看出来了吗?如果是三年前的他,应该是看不出来的。
不管安瑟如何,我现在却没法看清他了,他脸上的笑容跟以往……差了太多。
简直就像戴上了一张面具。
外面的我未必不能觉察到安瑟的变化,但三年积郁的愤怒和厌恨,使她在看着安瑟时戴上了有色眼镜,就好像三年前的安瑟看待我一样。
用脸接下浮游炮的轰击并毫发无伤……契首的强度都这么匪夷所思吗?还是这位希塔娜小姐本身的力量?按照安瑟的性格,我更倾向于后者。
他不会选择需仰赖契首之力才能抵达这种高度的人,被他选中的契首,一定是本来就注定能抵达高处,契首之力对他们而言只不过是更进一步的台阶而已……就像我一样。
力量……安瑟最先选择了直观力量方面的契首,为什么?他应该对力量并无所求才对。
他最开始寻找到我,就说明他更需要综合能力强大的契首。
他对契首的选择,绝不是随机或是巧遇,也就是说……在我之后,选择希塔娜,本身就在安瑟的计划之中。
安瑟是有什么……必须选择希塔娜的理由吗?
不论如何,仅从实力上看,她的确够资格成为行使暴力的契首,仅仅是首次碰面收集的数据所搭建起来的模型,强度就已经这么匪夷所思了。
……外面的我又去见安瑟了?对,我忘了,她现在并不怀着任何帮助安瑟的心情,自然不会在这次会面结束后对安瑟的反应进行分析……她找到安瑟,只是单纯想做笔交易。
她已经不那么在意安瑟了啊……缺少的那些记忆,果然太关键了。假如没有我当时对安瑟的认知,外面的我根本就不会真正认识到安瑟对我的重要性,以及安瑟的……困境。
不过这就是最好的局面,这就是安瑟眼中的那个我。
而且即便如此,她心中还怀有几分安瑟仍未彻底放弃的念想。
外面的我就算被命运蒙蔽,缺失记忆,也还是希望安瑟回到自己身边。
……你要负起责任来啊,安瑟。
第四天。
安瑟放出消息要参观以太院,外面的我对此极为愤怒。
这毫无疑问是安瑟的圈套,那个我也想到了这种可能,但她更多的还是真的怀疑……安瑟要与以太院勾连。
作为这三年来被以太院屡次刺杀的受害者,她显然比作为旁观者的我更憎恨以太院。
而且,已经失去当时那段记忆的她,也由此更进一步怀疑安瑟彻底背叛了我与他的理想,堕落在以太院那一边。
果然,安瑟把这段记忆的缺失利用得很好,但假如和他长久接触下去,外面的我也一定会发现自己记忆上的模糊和断点。
这一方面,他打算怎么做?
……
真是恶毒,你这死小鬼。
用关系到一切核心的通用以太炉,来让本就对你怀疑的我彻底失控,贸然动手,再让善于灵魂法术的魔眼索伦,把灵魂塞进这具傀儡之中。
这样一来,以“灵魂损伤”为根基,记忆的模糊和空白就有了完美的理由。
外面那个不知全貌的我仍希冀着你回心转意,可你却已经变得这么残忍了吗。
不,不能这样想,按照三年前的发展,按照安瑟眼中的一切,正是我让他变得这么残忍,是我无视了彼此之间的友情,在最后的抉择中舍弃了他。
他那时候,或许承受着我无法想象的痛苦。
……如今想来,那时的我,是否也陷入了某种偏执?或许直接向安瑟坦白,还能触及他心中残存的柔软,就好像假如安瑟向我坦白,那我一定会帮他一样。
可我和他,都没有这么做,甚至都没有这样想,这果然是……
该死的命运。
……
安瑟,你……你比命运还该死,你在做什么?
三年里最明显的长进,就是这种……这种不知廉耻的调情手段吗?对着人偶上下其手,塑造……塑造通道?你可真是……
冷静一些,这应该还算是……算是好事。
三年前的他把我视作朋友,那方面几乎全是懵懂,但他现在对我怀有着纯粹的欲望。
他是想要我的,那就说明他还没有完全将我放在他的对立面。
……要是能用别的方式得知这种消息就好了。
除此之外,外面的我在安瑟的设计下,陷入了一个会被他肆意玩弄的困境。
他竟然直接告诉了那个我有关赌局的事情……他拿捏了那个我的心理,我会因为那个不存在的人而患得患失,将思绪引向诸多错误的地方。
足够充分的准备,接着压迫,然后支配。
安瑟现在比外面的我强上太多……我已经无法猜到他下一步要做什么了,即使把现在的我换出去,也未必能比那个我做得更好。
不过胜负本无所谓,我要的只是答案而已。
不如说,只有等到那个我彻底失败时,安瑟才有可能……坦明真相。
第十二天。
浮游炮的量产问题被解决了,外面的那个我怀疑之前无法量产,是安瑟在从中作梗……我本来也这么认为,认为安瑟要从中牟取进一步令我坠落的可能。
但太巧合了,我因为量产问题的解决而来到炼金协会,碰上了伊沃拉,最后被焚毁……这整个过程,太巧合了。
作为观者,我才能看出这就是安瑟的构陷。
可那个我却做不到,因为她被那不存在的人蒙蔽了视线……她认为安瑟要用以太院创造械装,然后那个不存在的人为了与械装对抗,就出手解决了浮游炮的量产问题,而在以太院看到械装的建造工坊,则进一步验证了这个想法,也让她更加相信确实存在这么一个人。
真是……让人毛骨悚然的设计。三年时间,安瑟成长到这么阴狠的地步了。
假如不作为旁观者,现在的我也一定无法从中逃脱。
最后的结果,外面的我遭受伊沃拉的焚烧,灵魂二次受创,更进一步解决了记忆的问题……
只是安瑟,你就对傀儡的身体这么感兴趣吗?你就非要用这种方式……拿捏我的情绪?
虽然的确有效,但令人喜欢不起来,你真是一点也没那个孩子的影子了。
……淫邪的坏东西。
第二十七天。
战争……一场战争游戏?安瑟,你到底要做什么?
如果我能早些对你做出改变,那你是否就不会残忍到这个地步?两个领地的生民,只是用来驯服外面的那一个我,而这甚至只是其中的过程……
果然,我是对的。假如我在那时倒向安瑟,失去了现在的机会,寻找真相的可能,就必定无法阻止安瑟继续这样……向更深层的残忍和冷酷坠落下去。
就好像失去了安瑟的我,也在一步步滑向那理智漠然,机械冰冷的深渊。
他会毁了自己,我必须阻止他。
这场游戏……希望安瑟还保留着哪怕那么一缕良善,不要祸及平民。
……
尼德霍格……这个东西,这个东西……
以创造某种基础单位来实现创造万物的可能性……这是在模仿弗拉梅尔阁下的造物主权能,甚至还掺杂了通用以太炉的部分概念。安瑟他果然是超越时代的天才!炼金虫群,尼德霍格……它的潜能无可限量!
这或许,或许就是第三阶段械装的最后拼图!
只是破坏炼金造物?不,它拥有能取代所有炼金造物的能力。外面的我还没来得及发现它的真正价值……她被这场将会毁灭巴别塔的战争蒙蔽了双眼……她已经完全被安瑟压制支配了。
我于此处,没有资源进行对尼德霍格的实验与创造,只能等外面的我醒悟过来,认识到尼德霍格的潜力才可以。
它会不会成为……我最需要的力量?
第四十一天。
外面那个我疯了。
伊沃拉给了巴别塔机会……不,应该是在安瑟的授意下,给了巴别塔机会,但她拒绝了,她选择继续战争,只是因为她不愿看到巴别塔就此解散。
这是我会做出的选择吗?
假如我……假如我从来没有遇到安瑟,假如我只是一直埋头研究,从爷爷死后直到现在,一直封闭着,我也……会变成她那样吗?
……我会。
我很清楚,我会变成那样,因为我在三年前就已经隐隐有这趋势,只是还远没有到现在这个地步。
如果不是安瑟,我就一定会变成这种……怪物。
而安瑟也一定知道我外面的那个我会这么选择,所以才刻意给出了这个条件。
在夃他眼里,我就是如此冰冷理性的怪物。
安瑟他现在……有想过拯救我吗?还是依然想让我变成他的所有物?
不,不要期待安瑟的拯救,明芙萝。
他已经在痛苦中挣扎了十六年,这十六年来从没有人向他伸出过援手,现在的他还能维系着那脆弱的理智已经艰难万分,你凭什么还要她来拯救你?
是你该拯救他才对。
第四十六天。
这场战争一定全程都在安瑟的掌控之中,好在没有任何无辜的平民受伤。
……不,甚至从结果上看,灵湖领甚至反而得到了天大的好处,沃森领好像也是如此?
你果然……果然在骨子里,还是我熟悉的样子,安瑟。
你从不曾出于纯粹恶毒和残忍的意愿而做出暴行……太好了,真是太好了,我还有改变这一切的机会。
只是巴别塔就此落入了安瑟的手中……看来这就是他的目的。
虽然我根本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但由果到因,这必然就是安瑟的手笔。
他已经成长到了这个地步吗?这件事连皇帝都牵涉其中,假如他不是提前跟皇帝约定好要拿走巴别塔的话,就是将皇帝都视作可算计的对象,并且还成功了。
三年时间……他就已经变得这么危险了,再过几年,他又会变成什么样子?
虽然在外面的我看来巴别塔落入安瑟手中是糟糕透顶的消息。但实际上没有比这更好的选择了,巴别塔再次从摇摇欲坠变为坚固耸立……那个我也更进一步堕入了安瑟的陷阱。
他开诚布公地向那个我宣告了他后续的计划,要把那个我培养成彻底泯灭人性的怪物……一个完完全全的阳谋。
接下来,不论那个我怎么做,都会陷入一种怀疑,进而越发踌躇不定,寸步难行……做得好,安瑟。
她的确需要你好好教训,安瑟。
只是……你——
你就非要用这种手段……你没有别的方法了吗?竟然捆束我,还用上那种药物,抱着你的契首在我面前……
你真是……
我会报复回来的,在我解决你的问题之后。
第四十七天。
我见证了希塔娜和当代契首的较量,提尔·毕斯蒂多斯……弗拉梅尔的力之首,那种压迫感,即使只通过那个我的视角旁观,都有些无法招架。
但希塔娜确能做到将手指刺入他的心口……了不起,这就是安瑟所选择的契首,在武力方面的才能,她真是无与伦比。
外面的我,在这场会面中说出了一些我很早之前就考量过的事情,皇帝和弗拉梅尔阁下矛盾日益激烈,一旦他们真的开战,那后果不堪设想。安瑟必定也很清楚这一点,我一直认为……他应该已经为此做好了准备。
因为他对契首显然没有特别急迫的需求,他能花上一年,不对,是四年时间来慢慢驯服我,说明他并不迫切于增强自己的力量。
也不知道,他究竟打算如何应对,这件事我是否来得及参与,是否能给他提供帮助。
第五十天。
我开始尝试影响外面那个我的记忆。
三年的时间,弗拉梅尔阁下用来创造那个我的灵魂碎片已经将要消散,她的记忆会开始不受控制地,与三年前的那个我同步。
由于弗拉梅尔阁下的创造实在无懈可击……只要用足够的灵魂碎片弥补,那个我,的的确确就是我本人,是一个全然独立的灵魂。即便在这三年里研究过诸多灵魂秘典,可想无声息地,不被安瑟发现地对那个我产生影响,还得等到现在这个时机。
我成功了……我能在一定程度上控制她记忆苏醒的顺序,似乎还能插入我自己编造的记忆。
很好,这样一来,我就能保证一切顺利进行下去。
只是,发生了一件出乎我意料的事情。
苏丝伦……她找上了我,告诉我,她知道爷爷的死因,而作为交换条件,我需要帮助她对付伊沃拉。
爷爷……
安瑟,理想,巴别塔,还有爷爷的死……这或许就是推动我继续活下去的四个东西了。
……那个我不会放弃这个机会,因为换做是现在的我也不会,但这会是安瑟的陷阱吗?
……
那个我向安瑟坦白了这件事,最合理正确的选择,但她却依然警惕万分,没有向安瑟询问爷爷到底为何而死,因为她认为,得到这个情报的代价,她支付不起。
三年前我也没有问……但现在看来,那是因为跟安瑟生活的时候,我放下了太多执念,只专注于他和生活,不会再被往昔的苦闷和痛苦困扰。
而不是因为什么……向安瑟寻求答案要付出巨大代价。
真是荒唐,但又这么合理……外面的那个我和安瑟,已经完完全全,不信任彼此了。
第七十二天。
安瑟身边有一个侍女……不,应该说是侍从?秘书?那个叫玛琳娜的女孩,希塔娜的姐姐,她给了外面的我一个提示。
她说,安瑟存在某种苦衷。
这我当然知道,我比这世界上的任何人都清楚安瑟一定存在苦衷,但……她为什么会把这件事,告诉给外面的我?
那个玛琳娜说,这件事,是她从安瑟母亲身上得知的。安瑟的母亲……艾妮丽莎女士,又为什么会把这件事,告诉给一个普通人?
命运……是你在从中作梗,刻意推进吗?
在假设这个东西真实存在的情况下,我已经在这三年里发现太多肯能由祂造成,身在其中无法觉察,但作为观者的我,却隐约能捕捉的“刻意”。
如果命运在推动外面的那个我被安瑟驯服,刻意推动我和安瑟都期望的事,那到底是安瑟成功驯服那个我对命运有利,还是我的成功……对命运有利?
……太艰难了,仅仅是略做思考,我都能感觉到安瑟的痛苦。
面对这种东西,他能相信什么人?
他甚至都不能相信自己。
外面的我,也已经因为玛琳娜的话,觉察到了记忆的模糊与断裂,她开始进一步怀疑当年的真相,进一步落入安瑟的陷阱之中。
我不知道安瑟要怎么做,也不知道命运要做什么,但必须……必须继续下去。
第八十天。
我开始追查爷爷的死因,而安瑟则插入其中,这也是他的计划吗?我不得而知。
……莱登,我的父亲,他竟然去过爷爷的故居。
他没道理是凶手,不管是动机还是能力,都不可能是,所以……他是去爷爷的故居进行祭奠吗?
我已经太久没见过他了,父亲对我而言只是一个毫无意义的名词,即使是现在的我,对他都心存怨恨,而那个我对他的不满和痛恨,必定只多不少。
那个我和……父亲与母亲进行了对话,怎么回事,我能感觉到,他们好像……好像一直都在乎着我,那种苦衷不像是假的,但他们对爷爷的背叛也是真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的确从来没有考虑过他们,因为他们认为我不正常,但爷爷却将我视为未来的希望……这种情况下,我怎么可能还会认可他们?
但他们又怎么会……
安瑟打断了我和父亲与母亲的谈话,他不会做出这种无意义的事情,难道父亲与母亲,真的在乎着我吗?
不,不要被这种事干扰。如果想知道答案,等一切结束后去面对他们就好了,他们能等我,但安瑟却等不来其他人。
……又做了那种事。
外面的我只是几次与安瑟见面,就变得越发感性起来,安瑟在融化那个我……就好像三年前一样。
和他在一起,我才会真正像人一样活着。
只是……算了。
又是人偶,他到底在想什么?为什么要把那个我的本体放在人偶上,你有本事——
……不,也不行,被另一个我捷足先登,还只能眼睁睁看着,我不太能接受这种事。
第八十一天。
安瑟又对那个我进行了考验。
他利用希塔娜,来使我患得患失……让希塔娜现在所拥有的地位,用他现在对希塔娜的关心,来摧毁那个我越发稀薄的理智。
再加上命运之前送上的助力,现在的那个我,已经摇摇欲坠了。
他对人心和情感的把控实在太完美了,不仅如此,计划本身也毫无漏洞。
真是危险,现在的我,根本就不是安瑟的对手……我做的选择是正确的。
如果我没有清理记忆,那根本无法骗过安瑟,而在安瑟完全不相信我的情况下发现了问题……一切就功亏一篑了。
很抱歉,安瑟,是我让你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第九十天。
希塔娜的生日……安瑟刻意叫上了那个我,想来是要用希塔娜的忠诚,进一步打击她吧。
不仅仅只是这样,还有安瑟对希塔娜的好,对她的眷爱,都会让那个我,沉沦进曾经和安瑟相处的美好回忆之中,而后追悔莫及。
果然如此,那个女孩对安瑟所表露的纯粹忠诚和眷恋,是我根本做不到的。
即使是现在的我,也没法做到像她那样纯粹,安瑟需要的,能让他有安全感的,正是这样的女孩吧。
我应该此生都不会成为这样的人,即使站在安瑟那边,我也会总是和他发生争执,驳斥他的意见,质疑他的想法……这样想来,果然还是希塔娜那样的姑娘,更招人喜欢。
但我不会成为更招人喜欢的人……我也未必要安瑟喜欢我。
我只是在做我认为正确事,向来如此。
只是那个我,现在可没法做出这种决意,她大概除了后悔……就只有后悔了。
安瑟用那种若即若离的态度,用这样的反差和对比,让那个我无处可逃。
也只有是在这种旁观视角,并且对一切变故都了然于心的情况下,我才能看清这一切,否则把我换成她,也不过是换个一模一样的人被安瑟玩弄罢了。
但从这件事中……我也能确定一件事。
安瑟已经,越来越危险了。
他对希塔娜的感情,绝对不是虚假的,他需要,也依赖着希塔娜的真挚爱恋。
但即便如此,安瑟还是能利用希塔娜的生日,来对那个我进行算计。
这已经是他的本能了,在某种程度上讲,他比那个我要更加……更加冰冷,更加决绝。
希塔娜对他来说,应该是这世上最重要的几个人之一了,但他却依然能够利用自己对希塔娜的感情,来算计我。
不要再继续下去了,安瑟。
……
我见到了艾妮丽莎夫人。
夫人告诉我的话,更验证了我的想法。
她告诉我,安瑟已经将感情的牺牲视作理所当然,一种等同于本能的行径。
这些我都已经知晓,只是从夫人口中再次得到确认,还是会感觉到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
而同夫人的对话中,我得知了一则更重要的信息。
安瑟的心性,在幼年时期发生过一次剧变,在他十岁时的某一天,他突然就变得孤僻,变得不在愿意信任别人。
我的猜想是,安瑟因为某种原因,机缘巧合之下……发现了命运的存在。
而建立在这猜想上的后续是……安瑟已经和命运博弈了整整六年,六年。
六年前……他才十岁。
他才十岁,就要面对来自整个世界的算计和恶意?
所以……所以他才不信任我,从一开始就不信任我,生活在那种地狱之中的他,又能信任谁呢?
……
那个我,把安瑟变成如今这副模样的问题源头,归结为了皇帝的压迫。
在信息不全的情况下,也的确只能想到这种可能性,毕竟皇帝和弗拉梅尔阁下的决战将要到来,而就算皇帝死了,安瑟也还要面对下一任皇帝。
我也只是在这三年中,目睹着那个我所经历的一切,并且还有之前对安瑟的所有猜想和了解,才一步一步猜到这匪夷所思的答案,甚至直到现在,我也不能确定祂是否正确。
……夫人的出现,和那个我的对话,估计也是命运在推动吧。
她现在已经倒向安瑟了,想要为安瑟制造出能杀死神灵的武器……虽然浅薄,但她能做到的也只有这些,跟我所想的其实没有区别。
——没有力量,就无法帮助安瑟。
但……我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按照推断,距离弗拉梅尔阁下和皇帝的决死之战,大概只剩下两到三年的时间,这应该是比较紧迫了,但安瑟他却对力量这一层面,没有任何急切的需求……
这是为什么呢?
第一百零二天。
安瑟他……他在搞什么?
他竟然让那个我,叫他父亲。
太荒唐了!你怎么能……你凭什么……
冷静……还是要冷静,这是他驯服我的方式。
他是想用这种称呼打碎我的自尊,应当是这样没错……但父亲,为甚偏偏是父亲?打碎自尊的方式有很多,他偏偏选择这个称呼,难道还有什么更深层的含义吗?
……
他诱骗荣葛尔说出了巴别塔的真相。
在这三年里,我其实已经有所准备了,因为并没有像那个我一样纯粹埋首于研究之中,我能看到的东西多了太多。
亨德瑞克他们,已经没有继续追逐爷爷的理想,这一点,我心里其实隐约已经做好了准备。
但果然……果然没那么容易接受,听到荣葛尔亲口说出这句话时,我还是失态了,最多只是比那个我好上一点而已。
原来如此,安瑟不仅要敲碎我的尊严,还要一步步剥离我身边的一切?那个我……已经开始越来越依赖安瑟了。
……我也有些想依赖他。
我很累了,安瑟。这些真相……这些真相,我能不看下去吗?
不……不行,你必须继续,明芙萝。
即便安瑟对你现在如此残忍,你也要继续。
……
安瑟带我去见了莱登,他怎么会沦落到这个境地?
原来他把一切都留给了我,他把一切都——
父亲……你和母亲,是真的在乎着我的吗?当年到底……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一切都是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从身旁的长辈,到血亲,安瑟……你想要让你自己,取代我身边的一切吗?这就是你选择父亲这个称呼的原因?
那个我没法接受,现在的我也无法接受,可她却没有选择,她已经被安瑟算计死了。
安瑟接下来到底要做什么……我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爷爷的死……会跟安瑟有关系吗?
……
不,不对……不是这样的,这是安瑟想要击垮我,驯服我的手段,我的执着和追求必定是发自内心的,我当然,当然……
我怎么会……毫无意义?
我花了很长很长时间才冷静下来。
安瑟的问题……我没有办法反驳。
我没有办法反驳他,为什么我会对那个理想如此执着,即便我明明就没有接触到任何平民,从未真正见证过他们的生活。
但……但我比外面那一个除了理想以外便一无所有的我,要好上很多。
我的心里,还有安瑟,我能更冷静的……冷静的认识这一切。
或许安瑟是对的,我只是单纯地想要改变世界,我从来没有真正在乎过平民,但问题是,我的这些想法,我的这份执着,究竟从何而来……
还有一个关键点,那就是安瑟的这个问题,可以套在他的身上。
他说他对理想的追求是个谎言,但我很清楚,那绝对不是谎言。
所以……安瑟那份诚挚的热爱是源自何处?作为神灵种的他,为什么会这么……特殊?
命运,知晓命运的安瑟,掌握超越时代知识的安瑟,在性格和思维上,一点也不像神灵种不像贵族,如此迥异不同的安瑟。
以及……好像能够锚定未知,对那么多事物的发展,全都了如指掌的安瑟。
我觉得,我离真相已经不遥远了。
……
为了更进一步推动那个我的臣服,我现在正在尽力干扰她恢复的记忆,让那些记忆只会更加使她产生对安瑟的愧疚
而安瑟和那个我玩了一个游戏……
两个领城,但无关战争,而是对两个领城百利而无一害的游戏。
我想了很久,始终想不出这场游戏到底有什么能让安瑟利用的。他给游戏下了极其严格的规定,没有超凡者插手,并且所有竞争手段的都必须正当。
假如这场游戏没有这种限制,我还能猜到安瑟会怎么利用,但这些限制一旦设下……安瑟不就只是,单纯地在做好事吗?
他到底要做什么?希望这个游戏,能有个好结果。
第一百三十七天。
我输的很彻底。
我的眼界与安瑟的眼界……从一开始就不在一个高度。
这是场灾难,我却愚蠢地认为这是个奇迹,从头到尾,这就只是一场灾难。
那么多牺牲,那么多代价,最后……最后换来的,只是一个瓶救赎之水?
本想使超凡受用于平民的炼金道具,却被最大的受益者,换取成为超凡的机会。
他们什么都不在乎,他们只想成为超凡之一。
我不仅连意念都有些虚无,而且连怎么实现那个理想,就算手中已经有了切实的工具,就算安瑟替我排除了那么多威胁,我都……做不到。
该死……该死!该死!
安瑟想……毁掉我。
他想毁掉这个不成熟的,愚蠢的,空虚的我。
即便……即便只是旁观,我也感受到了那种绝望……自己什么也不是,自己的人生毫无价值的绝望。
但我不会倒下……我不会,我不能。
或许不是因为我还必须坚持那个理想,是因为……安瑟在等着我。
第一百三十八天。
那个我试图按照安瑟的吩咐,从伊沃拉手中换回土壤强化药剂。但被伊沃拉伤得很严重……这是机会,一个让已经摇摇欲坠的我,彻底倒向安瑟的机会。
趁着这次重伤,我需要操纵她回忆起来的记忆,必须在那些真实的记忆中,植入一段虚假的,足够一锤定音的记忆。
于是,我让安瑟在那段记忆中显得愤怒,非常愤怒,质问着那个我,他付出的感情全都是虚假的吗?
——这本是我原来想象的,安瑟会说的话,但他其实没有这么说……即使在那个关头,他也不希望我难过。
这段记忆,足以成为最后的制胜手段,她现在已经在感情上完全依附于安瑟了,由此……安瑟也该放心了吧。
……
爷爷的死……我并不想记录这段内容,这份日记,是为了保证我能够思路清晰的帮助安瑟,同时也是展示给那个我的证明,仅此而已。
所以,我不想记录下那种痛苦。
我只能记下,我终于明白了安瑟的计划,他要创造一个全新的我,一个生命中,只有他的我,一个将他视为绝对,至高,全部的我。
第一百五十二天。
我该离开了,终于能重见天日。
在这些天的冷静之后,我已经推出了安瑟的下一步计划,他塑造出了一个自己需要的,完全依赖于他的“明芙萝”,而后……要让我和那个“明芙萝”,也就是海伦对决。
我和海伦只能存在一个,现在,按照他的理解,我应该已经急迫地要去摧毁海伦了。
或许我能表现出自己已经醒悟,不……安瑟他可能就期待着我的“醒悟”,但我不能这么做。
我缺少了海伦的那份绝对依赖,现在的安瑟即便再如何……钟意我,缺少了那份“绝对”,我就有可能得不到真相,也许他会告诉我,但也只是……也许。
我不能让任何意外发生。
接下来的行动就很简单了,只需要等到海伦取得安瑟的彻底信赖即可。
*
这份日记记录到这里,就应该结束了,我的任务,到此为止。
最后这段话,送给将要接手这份日记的你……我不知道该称呼你为明芙萝还是海伦,但我相信,看完这份日记之后,你一定就是我。
我只能……这样告诉自己,告诉你,告诉明芙萝,告诉海伦。
你或许是空虚的,我可能……也的确是空虚的。
同出一个灵魂的你我,人生是被设计的,虚假的,毫无价值的。
但安瑟……可以变得让它真实而鲜活,就可以让它变得有价值。
他能给带来我创造的启发,他能给我指明前进的方向,所以哪怕我什么都不明白也没有关系。
因为真的怀着和我一样的愿景,他真的……为那份愿景,付出了太多太多努力。
安瑟,你口口声声说,一切都是谎言。
可有谁会为谎言做到这个地步?有谁会为谎言,把自己的下属都培养成那样的精英?有谁会为谎言,把海德拉的疆土打造成世人向往的领地?
那从来都不是谎言,那分明是……你的呼喊,求助的呼喊。
而我听到了,安瑟。
……只是,你可能还会有些失望。
毕竟我对你付出这些帮助,也不全是为了你,依然是为了我自己。
因为只要有你在我身边,我的生命就不会空虚。
你不会是我人生的全部,却能成为我人生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