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该怎样？”宁妄步步逼近，垂眸看着面前这个比她矮了半个头的少女：“我应该永远留在那边的医院里，安安心心地当一个护士，不再奢望离开，反而开始期待自己的死期晚一些到来，然后放任你在这边被慢慢抹去一切存在的痕迹？不，如果那么做，那就不是我了，我永远不会把命运交到别人手里，我会为了真相、为了自己和其他人的性命，战斗到最后一刻，那才是我。”
“你们怎么可能离开医院……”桑意轻声喃喃，喉咙中梗着痛苦的抽噎：“其实，她有一句说对了，只有杀死他，才能离开他的领地。但就算是举行仪式成为新神也是毫无意义的，已经有那么多人彻彻底底地把自己的灵与肉献祭给了他，又怎么可能是区区六个人所组成的新神所能够抵抗得了的？”
宁妄慢慢拨开她挡住脸的杂乱长发，动作轻柔地用掌心抚过那崎岖不平的脸颊，语气比那只手还要柔和，轻得像是一缕飘过的风：“不试试，又怎么能妄下定论呢？或许，你可以告诉我，他在哪，剩下的，就交给我们。”
掌心的温度在侧脸蔓延开来，她一直以来都渴望温暖，渴望到，如今不愿放开。
她有一瞬竟产生了一种妄念，就好像眼前的人真的可以杀死那个正在逐渐将她的一切吞食的所谓神明，如承诺所言般的带她离开，她们会去月亮上看一场盛大的烟花，她也会永远被这样的温度伴随。
但桑意心里很清楚地知道这一切都是不可能的，宁妄绝不可能杀死他，而她桑意也不可能摆脱控制离开医院。于是她只是偏头远离了那只温暖的手掌，一切疲累都化为了一句话：“不用找了，他就在这里。因为他，无处不在，这里的一切，都是他。”
桑意抬眼偷偷看了过去，她不想在宁妄的脸上看到失望和悲伤，但她所说却是事实，她不能无谓地给予一个压根不可能存在的希望，然后看着对方飞蛾扑火地奔向那一丝希望，却最终落得一个尸骨难全的下场，她是绝不愿如此残忍地对待宁妄的，所以她选择在一开始便残忍地掐灭所有不存在的希望。
可她只看到宁妄面色淡然地收回手，认真地颔首道：“那就将一切，都破坏个彻底。”
桑意怔愣住了，那一刻涌上心头的，即是悲凉，也是愤怒，她咬着牙，恨恨地想，这个笨蛋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大话？还是说，她还只不过是一个只会说大话的狗骗子而已？
她不明白，摆在面前的明明是一条死路，是一面比天还要高的铜墙铁壁，堵死了一切的生机，为什么面前的人还能如此大言不惭地说出要在这面墙上生生开出一条活路的话？
她是定然不会相信的，但此刻却又开始渴望对方真的可以做到。
桑意偏过头去，右手却被宁妄牵起，掌心贴在了锈迹斑斑的门上，她那因为伤痕而过于敏感的手心触到了冰冷毛糙的房门，不由得瑟缩了一下。桑意不禁愠怒起来，用力地想要抽出手，手腕却被宁妄紧紧握住，她暗自腹诽着，斜眼瞥了过去。
“你看，这道门锁上了，我们出不去。”宁妄却只是镇定地看着桑意手掌接触的地方，眼神却好像透过铁门看向了某个更遥远的地方，她慢慢地说着，语气轻松地像是在勾画一个完美的梦境：“门的作用之一是让人通行自如，而不是将人困死，所以它坏了、失控了。”
宁妄缓缓松开那只紧紧抓着桑意手腕的左手，转而揽上了她的肩，右手轻轻覆在了那只仍贴在房门上的手上。
桑意僵硬着身躯，后背紧紧贴上了一个温暖的躯体，一道轻渺的声音带着一阵温暖的风吹入耳中：“如果说我在你这里学到了些什么，那就是，要把所有失控的东西，破坏个彻底。我认识的桑意，总是会把失控的东西彻彻底底地毁坏，就算自己会遍体鳞伤，因为她不在意这些疼痛，伤痕是她的艺术，这才是桑意。所以，迈出第一步，接下来，我会在你身侧。”
一阵气流的波动自桑意掌心漾出，铁门脱离了门框的限制，直直地倒了下去，扬起一片尘土，呛鼻的气味直冲鼻腔。
飞扬的尘埃模糊了视线，桑意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掌心，她把手指收紧，又缓缓打开。
而里面，空无一物。
但这却是她第一次真正地感受到自己拥有的力量，那被剥夺了灵与肉后，又被赋予的力量，这股力量源于她的罪，而她知道，她即将用这自灵魂深处生长而出的力量，对付那赐予她力量的人了。
“这是……”她最终在宁妄怀中颤抖了起来，低语道：“这是，我做的吗？”
宁妄微笑着后退半步，望着对方投来的茫然眼神，点了点头：“是啊，你远比你所想象的要强大，而我也是。如果未曾尝试，我们永远不会知道我们可以做多少。”
她绕过桑意，踏着尚未平息的尘土走到了长廊上，轻柔的声音在此刻却显得掷地有声：“医院的作用是治愈病人，而它没有，失控的医院，也该被破坏个彻底才是。”
“没有人会永生不死，也没有什么是无法摧毁的，日记的主人是，这所医院也是，只是希望，今天就是他们彻底消亡的那一天。”
桑意望着那个站在昏暗光线中的背影，尘埃在宁妄身侧闪烁成无数光点，她想起了在步入忏悔室的那一刻，她也是这样望着那座神像，那一刻，她也曾怀揣希望，认为接下来迎接她的将是救赎。可最后希望的外衣撕去，留下的只有血衣白骨的谎言。
于是她将一切都视为谎言，可现在，她愿意再相信一次。
因为眼前的人，在这一刻，比那尊神像更像一位救世的神。
她终于站直了身体，拖着步子向那道身影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