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一切就发生在此刻。
桑意觉得自己好像被困在了这一刻：她感到时间被无限拉长，仿佛眼前的现实都被发生在这片疯狂土地上的一切取代了，自胸膛爆发的巨大的轰鸣响彻了她的意识世界，同时又显得如此遥远，超脱了这个世界本身。
微弱的风自她空荡荡的掌心而起，逐渐从耳语变成了呼啸，她那头杂乱的长发被风吹起，在大风中如怒涛一般翻腾着，混乱的气流最终爆发成刺耳喧嚣的旋风，生生在空中撕裂开一道裂缝。
宁妄被强大的气流震得站不稳身，只得蹲在地上，抬起手臂挡住那直冲面颊的飓风，还未来得及扎起的长发刺痛了面颊，而她艰难地睁开自己在飓风中颤抖的眼皮，慢慢望向前方。
眼前的画面被发丝割裂，透过一幕幕破碎的画面，她仿佛看到面前有一轮月亮，悬浮在一片荒芜的医院走廊中央，那轮月白得诡异，却也美丽得让人不敢呼吸。美神就站在那尖尖新月上，像是一幅画，被洗掉层层油彩，露出纯白的内核，而这内核正被周遭阴沉的黑与灰萦绕，却无法被侵蚀分毫。
忽然，月亮弯折起来，变成一把镰刀，刺中了宁妄的指尖。剧痛之下，她觉得自己一下子朝上浮去，月亮如银子般闪耀，比雪地更加透明……
无数个鲜红的气球慢慢向上飘起，又于同一秒在月光下爆裂，仿佛是被那轮月牙刺破。随即一道道高大的身影鬼魅般浮现，那是一群身高近三米的充气小丑，越来越多的气球从他们手中飞向医院的各个角落，在无数砖砾尘土中爆裂。
四散飞出的黄符化为没有皮毛的巨兔，猩红的双目带着一种瘟疫般的癫狂，它们狂奔着，将脚下的一切踏碎，再把眼前的一切变成混杂于流淌在尖齿间的浑浊唾液里的碎屑，一路滴在肮脏的地面上，腐蚀出一个又一个凹陷的坑。
宁妄仿佛听到某个不知名的深渊痛得尖叫，脚下的地面摇摇欲坠，黑灰的雾团被一只无形之手撕开，翻腾间吐出一张血红的脸。而弯月化为的一把镰刀，带着一种讥讽的失望，深深刺入它腐烂邪恶的巨口中。
在一片混乱中，宁妄又看到了那双眼睛。
那双暗紫色的眼睛……
她感到自己的身躯与灵魂一齐张开眼睛，容她看到破败苍凉的过去，也看到绝望徒劳的未来。数不清的声音跨越历史洪流，跨越洪荒，纷纷向她聚来，每一道都倍感亲切，仿佛她已经认识他们很久——于是她伸出右手，死亡之火层层绕了上来，对于善的魂灵，它是温柔的，如绸缎般轻而凉。
宁妄闭上双眼，等待死亡之火将自己彻底吞噬，她的心头没有升起半点抗拒的念头，仿佛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仿佛任何一点的抗拒都是大逆不道的，她理应在此刻平静地迎接自己的死亡。
可她等到的只有眼前被覆上了一层带有一丝余温的布料，种种幻象支离破碎，深渊战栗着涌回裂口之下，风立正不动，连发丝和衣衫也不再飘扬，似乎有谁为这一切按下暂停键。
一道阴鸷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将她的意识彻底拉回了现实：“别看。”
电光火石间，宁妄的眼前浮现出了那本始终藏于自己校服口袋中的鬼册，以及书于其上的两个字。
神像。
“够了，该停下了。”
只是她还未来得及开口，随着一道出现在她脑海的声音，一切喧嚣就此平息，只留下宁妄和桑意两人，静静悬浮在黎明般的光线里。
她曾听到过这道声音，在那个古老的大厅，当她跪伏在地时，那道声音也是如此在她脑海中说话的。
而如今，随着这道声音也同时从桑意口中传出：“不要继续了，除非你想要看到她在你面前死去。”
桑意的身体恢复了没有伤痕的模样，她不着片缕，周身散发着柔和的白光，将她的躯体简化成了一个由白光描摹而成的轮廓。宁妄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掌，也同样散发着白光，她们像是抛却了肉身的两个灵魂，在无垠的虚空中对望着。
宁妄伸手探去，指尖却穿过了桑意的身体，她望向对方的脸，还是熟悉的样貌，可眼中却闪着一丝截然不同的光芒，于是她大喊了起来，声音传向无限远的地方：“你是谁？”
“你知道我是谁。”对方只是用那双不属于他的眼睛注视着宁妄，平静地回复道。
“你是日记的主人，是一切的起源。”这并不是问句，而是宁妄心中早已知晓的答案，可紧接着，她问道：“你对桑意做了什么？你在用她，威胁我放过你吗？”
“我只是在陈述事实，你早已知晓，只是不愿承认。”
“桑意”抬手，指尖贴上宁妄还未放下的右手，慢慢地将整个手掌与之紧紧相合，尽管两人无法触到彼此。她的视线顺着手掌相连的位置，一路顺着手臂向上，最终触到了宁妄的眼睛，眼中的平静与坦诚如一把利刃，深深地刺了进去。
带着一丝慌乱，宁妄躲避着他的视线，低头微蜷着身子：“如果你死了，她也将一同死去，对吗？”
“你知道的，你早就想到这一点了。”那个借用桑意模样的人说道：“在她于忏悔室中承诺要献上灵与肉的那一刻，一切便已无法挽回，她的生命与我、与这整个医院，紧密地联系在了一起，如果我死了，这座医院便会彻底崩塌，而所有信徒，包括桑意，都将随之一同死去。”
宁妄忽地抬起头，咬牙切齿地看着他：“你为什么要欺骗他们，为什么要欺骗这些真心实意信任你的人们？我不相信你感受不到，他们的虔诚是完全真实的，他们真真切切地渴望你能治愈他们、给予他们救赎。可你呢？你将他们那些根本算不上罪恶的存在化为他们身上无时不刻折磨他们的一部分，然后夺取他们的寿命，抹去他们的灵魂。你，不配自称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