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形剑气不断在石面剥离出字迹。
陆任峡咳嗽两声,虚弱道:“剑澜峰主以后还是继续嗡嗡嗡吧,你这么毒舌会被人打死的……虽然没几个人打得过你。”
“你远超地象境,但又不是真正的天元,像是畸形的怪胎。”
“如果能真正入天元我还做什么首席长老?”陆任峡喘息。
外宗修士极少知道,不周山有条不成文的规矩。
峰卿以上,皆为天元。
“不是不能,你只是不想。”
“剑澜峰主还能窥探我的心吗?”陆任峡笑。
“至少你下意识中抗拒天元,你的拳头都在害怕,不然不周山早就多出一位真正的天元境大修行者来。”青石上落满密麻字迹,每一笔都像出剑。
陆任峡呆愣住,怔怔望着被青山夹出的天空,江水在他身下流转,除此外山中寂静无声。
良久后男人出了口气,却像是如释重负。
或许自己确实在害怕吧,害怕学生长大了,老师就不会再回来。害怕自己接任扛鼎峰卿那一天,那个白发如瀑的女人就永远消失了。
孩子的成长总是以父母的老去为开始,以父母的死亡为结束,师生间也是如此。
一切不过是痴想,以为自己没有走出那一步,就能永远留住那个人。
陆任峡自嘲笑笑,望向那抹深沉剑光。
“你是要杀我,还是要说教我?”
“就这样吧。”
青石上不再有字迹显现,剑光嗡鸣后转头,慢悠悠沿着江面离去,转过一个弯消失不见。
仿佛剑澜峰主不是出来追凶的,只是吃多了在遛弯散步。
陆任峡沉默良久,挣扎站在青石上。但下一刻整条江水汹涌奔腾,从陆任峡脚下冲过,落石砸起水花,男人甚至有些站不稳。
乐游原方向传来狂暴的气机冲撞,那里的天空都被金色占据。
天空的云层下坠,能隐约看到里面的人影。
某个方向忽然浓雾蒸腾,那里传来大地的摇晃,山石因此滚落。
北边的某处深谷亦有气机爆发。
四个方向,对应四场截然不同的激战,仿佛不周山处处都是战场,八百里的天地元气都搅作一团。
北边的深谷气机冲荡最小,但陆任峡目光仍钉死在那里,带着愤怒与焦虑。
——那里是浣玉谷。
只是极短的思考后,陆任峡朝浣玉谷奔去。
他甚至没有力气再御空,踩碎一座座山头跳跃,像头筋疲力尽的熊。
……
浣玉谷。
一根根玉髓般的枝条坠地,声音像是连串的风铃落下。
气机在万千枝条中纵横,在间隙中能看到紫色的幽影闪动,追逐另一道刚健的身影。
又一根枝条坠落,刚健的身影在肆意毁坏。
第二根枝条坠落,百折剑的剑光自那身影的鼻锋划过。
第三根枝条坠落,反是江云晚险之又险地避过狠辣攻击。
半山高的树冠华盖外,那名银阁寺弟子渺小得像片叶子,他单手合十,另一手持杖。在他的前方密麻的枝条坠断,像一场冬日的大雨,每次眨眼时大雨中两道人影便已转换位置。
这不是他能参与的战斗,地表都因为溢出的气机开裂。但他仍口诵玄奥难懂的真言,帮助师傅镇定心神和伤势,一如过去师傅降妖除魔时。
念诵声飘荡在浣玉谷中,像是有经卷在漫天燃烧。
轰然声响中枝条中破开大洞,紫衣身影朝一个方向飞出,长剑划出数丈深痕才堪堪停下。
天藏大师从枝条的破洞中走出,他上衣挎下掖在腰间,半边的身躯早已变得强壮刚猛,像是寺中石塑的金刚。但另一半身躯仍旧干扁骨瘦,每一寸都是皱起的疤痕。
从身躯的中线分开,荣与枯,健与衰,那是极致的强大与弱小,完美融合在一起。
江云晚敛去嘴角的血丝,这大概是自太兴城回来后最棘手的生死之敌。
天藏大师没有说谎,他的境界确实一路跌到地象六境。但那可是曾入天元的大修行者,远非寻常地象修士可比。
仿佛画师已见过人间最雄浑的景象,再回首怎样的山水都能信手拈来。
最棘手的还是对方的毒辣手段,从一开始就没有执着于胜负,而是不断毁坏高树的枝条。
浣玉池的灵机来自那棵树,后者则依靠万千枝条汲取八百里山河的灵机,任由对方破坏浣玉池也会受影响。
华盖下是满地碎裂枝条,那已经是她尽力看护的结果。
江云晚直起身子,鲜血从袖中流到百折剑上。
枝条密林中的战斗瞬息万变,前一刻双方还在围绕一根枝条激战,下一刻就是天藏大师快要粉碎女子的头颅,或者是反过来的杀招。
天藏大师沐浴在银白的气焰中,仿佛是正在燃烧的佛像,那根银杖是布施威德的武器,佛像的脸上却面无表情。
“佛像”刚健那一面的胸膛忽然开裂,连串血珠被气焰吹拂上天,那样极限的攻防中没人能全身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