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块面具从流浪者脸上掉下,后面的空洞没有真容,反像是流淌的虚无。
不仅仅是碎裂,他整张面具都在溶化,就像是糟了高热的蜡汁。
先受陈未的降魔杵,再与巨蛇搏杀,接连受这对师徒重创,这伤势太古以降都不曾有过,此刻是他最虚弱的时候。
而僧人已抬起拂尘劈来,视线中只剩下无尽的白色,短短拂尘竟忽然间遮天盖地。
时间仿佛变慢,流浪者忽然直起身子,放松下来,就像长夜漫步至此。
还未尽兴,便到此为止了么?
深夜中响起轰鸣,无尽的拂尘拍在地上,钱塘又是大震。整段街道都被拂尘覆盖,流浪者的身影也被压在下面,久久未有动静,似乎一切都已结束。
僧人却是骤下眉头,缓缓提起拂尘。
确实是挟山赶海的大神通,周围的房屋未受半点损害,连铺路青石都没有开裂。
但那里也没有流浪者的身影,只剩一张破碎的面具。
“也罢,今夜就这样吧,结局终会到来。但是记住,修行界……没有……得胜,今夜……我只是差了……他一手,你们不配与他……”
面具发出断断续续的轻笑,最后彻底溶化,在清凉的夜里蒸发无痕。
法海沉默良久,拂尘在空中划过玄妙痕迹,被他收回怀中,“污秽至此,人间不净,久矣。”
“下次再见,我必将你镇于佛祖脚下!”僧人忽然怒目作色,但想到对方的修为,他又挑了下眉毛,“嗯……总有一天。”
法海转身离开,似慢实快,不过几步就到了西明湖堤外。天地相合的大阵仍在,即便流浪者已经退去,法海依旧无法进入西明湖。
那张面具仍似天公作吼,像是在寻找什么。而隔着湖水摇摇看去,对岸的宝塔仍不断晃动,显然是黑蛇在里面反抗,沥血般的嘶吼不断传来。
那是何等的怨恨,仿佛黏稠的毒汁,令法海想起流浪者的话来,不由低眉。
“……你终有此劫,却也终应在贫僧身上。”
法海最终只是悠悠叹了一声,盘膝坐在地上,面朝对岸,口诵经文。
万千经文在黑夜中飞舞,字字都如雷鸣,宝塔更加震动起来,像是黑蛇在里面更加痛苦地扭动。
佛言便是雷音。
佛法便如雷峰。
不知过了多久,宝塔终于停止了震动,再没有其他声音传来,仿佛就是座供奉敬香的佛塔。
天空那张面具盘亘许久,在找不到目标后,终于落下来,却是化作流云缓缓消散。
如同是历史的重演,太古而来的神圣不见了,太古而来的巨蛇也消失了,而长夜依旧如万年前那般漆黑。
钱塘终于平静下来,只剩宝塔之上的铜金匾额亮着,上面三个字如火如电。
雷峰塔。
第一百三十九章 高塔与高峰,须弥与天地
不知过了多久,围绕西明湖的禁制也消失了,整座南城都安静下来,隐隐能听到山中的鸟鸣。
僧人脚踩水面而来,轻盈落在塔前。他的白衣大半都被鲜血染红,另一边则宝相庄严,看起来半是修罗半是佛。
雷峰塔坐落在西南角的湖堤,再没有一丝动静,平寂地就像坐落在这里已千年。
流浪者以大地灵脉为基石,以天穹为盖来镇压,那是法海也无法打断的。所以他电光火石间出手,以雷峰塔合大地灵脉为镇压,就像先往一扇大门上挂了锁,其他锁便挂不上去了。我
那张面具盘亘良久,终究自行消散,便是因为如此。
僧人摇了摇头。
并非流浪者的谋划疏漏,他确实足以自傲,除了陈未似乎无人能与之对弈。
流浪者也说的没错,这一条因果中,他确实该扬长而去,回赶不及才对。
但他也没有说谎,他确实是在路上又想起那个梦,随兴而回。
不久前在金山寺中,他得到了法海这个名字,还有一幅代表目标的画。
就在那天晚上,他梦到了画中的女子,从未见过的人却在梦中栩栩如生,今夜亲见后才发现更是丝毫不差。
梦中似乎是未来的一天,从西北到江南,一切都成废墟,狼烟一直飘到天穹。画中的女子站在一望无际的荒野,荒野上是一望无际的军潮。
举世刀兵朝女子而来,狂风吹着她猎猎的血衣。
而最后一个画面,是女子轰然扭曲成庞然之体,说不出那是怎样的存在,浩瀚,伟岸,光明与黑暗都无边无垠。
于是举世刀兵,连同整个世界都被她吞噬……
这场梦自然不同寻常,更像一场自性的启示。
他又想起天藏大师所说的预言,想起江云晚化蛇后的通天彻地。所料不差,她已经彻底沦入妖道了……
法海抬起头去看,遥遥抬起手。
能在天地镇压中鸠占鹊巢,还是因为雷峰塔本身便是造化之物,能与大地灵脉相合。
向上望去,数十丈的塔身犹如大地的脊柱,十三层的檐角层次栉比,铜铃在夜风中轻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