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几缕凉风携带来窸窣的声响。附近长满了杨桐与高挑的杂草。莫征源蜷缩着身躯。他伤势痊愈，体力却只恢复了些许。他身高挺拔，此时却显得单薄。
越是沿着蜿蜒曲折的小路步行，视野就越不开阔。草木间偶尔传出乌鸦的吠叫。莫征源转过身。他践踏过杂草，自树丛间穿梭，坚定的前往了一处荒凉的边角落。
又穿过几棵树干。莫征源瞭望见温佑辰渺小的背影。他孤零零的蹲坐在一个小土堆前，散发着愁苦的气息。
温佑辰身旁放着一坛美酒。盖子已打开，倒出的酒水分三个小碟放置在他的面前。扑鼻的芳香引得莫征源颇为怀念。他来到温佑辰的身背后，双掌合拢。
“师兄，你有没有害怕过此事暴露？别有用心的人知道了，绝不会轻饶了我们。”温佑辰端起一碟酒，灌入了胃中。
莫征源沉默片刻。他俯下身，掀起一些酒，浇盖在土堆前。温佑辰耐心等待着他的回答，他空洞的注视着土堆，那就连个写名字的木板都没插上。
凭着这身的修为，两人就算是身处极北边境，也应该不会受寒。但此时偶然传来的几缕凉风，却会激起他们一身鸡皮疙瘩。莫征源低声回答道：“我们只能尽可能的保留住这片荒地，如果这都能授人以柄，那说明我们的气运也就是那种程度了。”
“运气总是在折磨人。”温佑辰回复道。
莫征源端起最后那碟酒，将其饮尽。他委婉的给予了自己的答案。但温佑辰却还想追问些别的。例如，他接下来就询问：“莫师兄，如果你面对候大哥的处境，你会如何抉择呢？”
“我就是死，也不可能背弃宗门。更不可能打伤师父。前者是为了利益，后者则是为了维护最基本的道义。我们的一切都是师父给的，哪怕他想要全部收回……我们也只能跪地恳求，绝不该有非分之想。即使是在他的坟前，我也觉得他死的不冤。”莫征源斩钉截铁的回答，让温度辰有些伤感。
他抹了抹眼角逝去的泪光，百感交集。而后，他又急迫的追问：“师兄你真的，不能体谅吗？我们都遭过同样的罪。”
“与公是一方面。可若是谈私情，却又是另外一回事了。我怎能不知道呢？这三，四年来，我们唇齿相依。我们都被排挤。但若是论私情，那也没有什么疑问……师父是我们的恩人，我不得不遵守他的命令。即使他不动手，我可能也会主动请缨吧。”
“也许，宗门执意让我去把侯师兄抓捕回来，反倒是件好事。如果是我主动作出了决定，那么就难以找个借口宽慰自己。”
说着说着，他稍微停顿了片刻，转而又继续说道：“我们已然从窘迫的生存中爬出来了。师兄，他也应该希望我们继续前进。我们儿时的梦实现了不少。如喝稀粥喝到饱，穿上一件没有补丁的衣服。或者吃到一顿能够媲美龙肉的驴肉，开场戏曲。”
“二哥，你还记得大哥的梦想吗？我记得有开个牧场，还有建功立业……以及……”温佑辰回顾着往昔，有些词语就卡在他的嘴边，总也吐不出来。
“做天底下最富，势力最大的人。”
莫征源代替师弟开口了。他至今也觉得这个梦想很荒唐，但还是铿锵有力的回道：“我会尽量代师兄实现这个梦想。这也是潜藏在我心底里的欲望。”
“你还记得赵老爷的那头发疯的野狗吗？若不是大哥相助，我早就……”
“对不起，二哥当时怕了。那时候，我刚从赵家脱离出来，我害怕打了他们家的宠物，再连累了我妹妹，母亲临死前嘱托过……。我，那时对不起你。”
“二哥，我没有怪你。再说我们当时相处也不久，才认识了半个月。”
……
两人扯了一大堆鸡毛蒜皮的小事。捡垃圾吃，偷肉包子，抢来药房顾客买到的药，钻黑矿洞里赚冒险钱。他们几乎没有干过合法的好事。莫征源觉得说的差不多了，便从怀中掏出三炷香，插在土堆前。
“二哥，你说我们是不是他们口中的畜生蛆虫。”温佑辰回忆起过往的那些讥笑声与恶狠狠的眼神，愤怒徘徊于胸前。他恨的牙痒痒 。
“我们本来就没什么道德？时至今日，你连一本圣贤书都没看过。我的父亲是借钱不还的老赖。在他被打死后。母亲为还钱操劳死了。她是个良民，但没时间教我。相比之下，赵太爷是不是好人呢？”
温佑辰闻言后，接着他的话答道：“在荒年借给穷人粮食。富裕的时候，凿井修路之类的善举也干了不少。但我却总会感受到说不出的别扭，也许是我仇富……看到旁人想用那些不属于我的东西，我就会嫉妒吧。我的确抗拒道德。”
“我们都一样。都是些粪坑生出的蛆虫，正如此才要抱团取暖。我们会觊觎那些发着光芒的事物，将其掠夺走。我知道我不是好人。我知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我知道我父亲按照常理来说，被打死是活该。也知道我母亲虽然操到致死，但赵家好歹也算是给予我们粗茶淡饭……也许，我应该试着感恩。”
莫征源说到这儿。温佑辰裸露出了极为扭曲的面容，仿佛苍老了几十岁。
然而紧接着，莫征源却又补充道：“但是我们是人，是不具备无私奉献精神，摆脱不了私情的下等人。我父亲被他们打死，我母亲做工累死在他们家。我就得让他们偿命！全家老少，四世同堂一个不留！！”
声音回荡在空气中，其中透露着不甘以及沉闷的怨气。仿佛就是在质问：我们为什么生来就没有资格拥有道德，做个好人？
没有人，更没有神回答他们的话语。莫征源吃饱穿暖后，也曾尝试满足精神的需求。但他当发现，穷人注定难以做好人时，他也就放弃了。他没有以身殉道的执念。
而他爱护的人就在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