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具戴久了,就摘不下来了。”
董鈊倾脸上挂着职业的笑——两颊上扬媚眼一弯,对着眼前皮带都快圈不住肚腩的男人发出的刻意夸赞,显得明媚又无害。
对着谁演不是演,从开始时的对镜假笑到现在随时能把握的精准弧度,有时演得投入了连董鈊倾自己也分不清是真笑假笑了。
醉到脚都踩不住地的周沫洮把脸捂进被子说起这话时,也不知道是在说她还是在说自己。
面前是前来捧场的大人物,不过当然不是捧她的场,董鈊倾这点自信还是有的。
她只是作为那只假借权势的漂亮狐狸,负责在人前接受真假参半的赞美,并表现得俨然一个主人家样子的人形道具。
对着她极力夸赞的人,背后指不定骂她狐狸精上位。巴不得她出个事儿,好跟人分享自己从xx那里得来的边角料消息。
什么车内主动投怀,私郊一栋豪宅。床上猛吹枕头风,床下大老婆气堵门。
细节多得跟藏在车底床头亲眼所见一样真。
流言只管听的人爽快,谁会真的去辨别里面还有几分掺着恶意的糟蹋。
董鈊倾从台尾一路走近舞台,全面审视了舞台的整体效果。
拿着对讲机跟正在修整搭台布景的工作人员细抠散落下来的布的最终走向时,重要的宾客已陆续入场。
董鈊倾柔软的背脊优雅地挺起——来自捕猎者对猎物气息的敏感捕捉。
在他们三两步从背后叫住董鈊倾后,董鈊倾表现得后知后觉地转了身,与各人握了手,眼神始终没在最该在意的人身上多停留半刻。
田书记扭过身站在董鈊倾身旁,与同行人夸起她的调度有佳,为自己省了不少事。骄傲的男人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欣赏,右手自然地搭上了身侧细软的后腰,如携眷出席的主人家一般的理所当然。
除了其他人不言自明的眼色略过这一幕,顺水推舟地借董鈊倾的每句话都捧着田书记外,只有周沫洮的脸色稍稍发白,少了进门时的讨好刻意,垂下的手不经意地微微卷曲。
董蝴蝶神采漾漾,随笑跟着往另一边轻靠,配合得尽兴。
心软只是一闪而过。
董鈊倾伸出手把身旁的男人引向最靠近舞台的位置,连带安顿好后面几位就转身进了后台,并不给周沫洮任何接触的机会,哪怕一个眼神也没往她身上落过,显得疏离又决绝。
落座的人注意着她的举动,嘴上还跟旁人说着笑,心里却不是个滋味,说完转头就变了脸色,来时的兴致少了大半。
她怎么会没听过呢。
但凡高官身边有个年轻貌美的跟着的,谁还能相信那张严正肃穆的面孔下还能藏下一个柳下惠?
况且有就有了,在圈子里也不算什么稀罕事。不过是谁家大娘子闹得狠些,谁家的小娘子又更有手段些,不过听个笑。
旁人窃窃地聊着隔着一排正主,讲到细节时欢畅又无度。
她又在旁边堵个什么气呢。
董鈊倾又不是她什么人。
不多时场内的空位已经填得差不多,灯光暗下来,只留一盏大灯对着舞台,人群的嘈杂声也跟着低下来。
背景乐响起,董鈊倾从台侧走上舞台中央,开口那一下让台下的周沫洮有些恍惚。
是周沫洮没听过的平稳又浑厚。
盯着台上盛装打扮过的人熟悉的轮廓,台下人的瞳仁逐渐发散。
与董鈊倾相处了两天的周沫洮几乎都想不起来她的另一重身份——高级公关人员,在外人眼里算得上一份极其体面也有难度的工作。
其实只要董鈊倾摇头,她可以完全不参加她们那种需要伺候人的酒会。
勤勤恳恳地做这一行总有出头的机会,况且董鈊倾看起来还是个极出挑又伶俐的。
她又干嘛做这些吃力不讨好的买卖,好好做活动策划,在酒会认识个人认真发展不好吗?
非得做些陪酒攀附的事。
虽然那天晚上她也确实没碰过董鈊倾,醉成什么样都好,做没做过还是知道的,做到她这份上算是客气的。
本也没想招惹她,没想到饭局以后倒是像冲着自己来了。
果真一开始就不能随便给人下套,没想到灌她不成反被套。
说了一些不该说的东西出来。
估计这活动上嘴碎的人都坐在了周沫洮身边。
这当着人议论的风气也不知是哪个挨千刀的传下来的,周沫洮隔着一排都听到后面的人怎么个议论起她上位来。
断断续续的听得不是很清楚,只是可以大概听到,董鈊倾仰慕周沫洮很久,为了周沫洮去给田书记吹了枕头风,田书记又是个不怕老婆的......
听着个“仰慕”二字周沫洮就知道这话同夏寅脱不了干系。
可这些话里又掺进了几分真呢。周沫洮不敢确定。
她确实是上来了。
“帮了忙是需要回报的。”
碎片的记忆酒醉般跌跌撞撞冲上心头,像给那些猜测找着了出处,感觉到侮辱的周沫洮气一下子上来了,狠狠地鼓起了腮帮子。
我让你帮我了?
犯得着你献身为我做这么多?
国粹大师在台上咿呀唱着杜十娘的万念俱灰,在周沫洮耳边却显得尤为刺耳。
也没想这股气里是不是带点酸,当下离席合不合适,周沫洮不客气地离了座,出门冷静去了。
进门冷头撞上了正在补妆的董鈊倾,刚想退出去,又不想显得太刻意,周沫洮只得冷个面走了进去。
董鈊倾头也没回,细长的高跟打在洁白的瓷砖上转向门口,每一下的脆响都像给周沫洮心头添了一把柴火。
“站住”
脚步戛然,没了声响。
周沫洮后退一步把门锁上。
“周部这是干嘛,我要上台了。”随意地摆弄裙边,并不看她。
“董小姐,倒是挺为我上心啊。”
董鈊倾停了手,是她没想过的对话。
“要不是听人告诉我,我还不知道您所谓的帮忙是这么个帮忙。”转而语气一冷,“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你到底要在我这里得到点什么。”
董鈊倾嘴里狠咬自己一口,到这份儿上也懒得说出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的话,兀地挤出了笑:“可不是。外面的小风一吹,周部可不就怀疑起我这个没来由接近您的人了嘛。那就这样,我看您手上戴着那块表不错,给了我这件事也算两清了,您也别再怕我会图您点儿什么了。”
周沫洮一怔,没想到她会说出这些来。
手上这块是几年前一个朋友帮人带给她的生日礼物,也不知道是谁送的,不值什么钱就随手收下了,也是心意。款式简单也好配衣服就一直戴着,没想过今天董鈊倾会要这块表。
“这块......不行,我可以买个更好的给你。”低头摸上松垮的表带,少了底气。
“我只要这块。”董鈊倾双手抱在了胸前,看周沫洮为难的样子,失了耐心。
“周部好好想吧,我真要上台了。”
把手伸到周沫洮身后开了门。
出门不注意被台阶轻绊一下,立马扶了门框站起来。齿间放开了即将要咬出血的唇边,大口吸了一口气,恢复往日妖娆模样,摇着裙摆离开了。